短篇小说三篇

——骆旭

失踪的人

昨天,我把一台电视机交给他修理。他没有告诉我什么时侯可以修好,只说了一句:明天来吧。

我挨过了一个长长的夜晚。

一大早,我就起床了,我想知道,他的店门开了没有。

他的那个修理店,实在太小了,除了能容下他一个人,再摆上两台破旧的电视机,没有多余的空间了。

他花了三百块钱,买下了那个狭小的地方。没有多少人去他那个修理店,他整天拨弄的,是那两台好像永远也修不好的电视机。

我把电视机送到他那里的时候,他把店里的两台电视机从店铺的木板上摆到地上,然后,把我的电视机摆在了显眼的位置。

我也只有这唯一的一台电视机。当年,它花费了我几乎所有的积蓄。现在,它被淘汰了。除了像我这样独身的人,天天守着它,没有人稀罕它了,废品回收站,它只有两百元的身价。

可是,对于我来说,电视机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,它帮我打发着难熬的时间。

鬼才知道,它是怎样出的问题,怎样变成了只有雪花点的屏幕。我试了好多次,除了屏幕上的雪花点,我什么也看不到。

我只好把它送到修理铺。

但修理铺的门,却迟迟没有打开。

我从早上七点钟,就开始在修理铺的门口转悠,一直到下午,修理铺的卷闸门,还是那样锁着。

“你看到修电视机的那个师傅了吗?”我见到每一个熟悉的人,我都会指着那扇卷闸门,重复着同一句话。

“没看到。”每一个人的回答几乎一致。

“你知道他住哪里吗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人们的回答没有另外的答案。

我吃过晚饭,天已经黑了。修理铺的店门还是关着。

第二天,情况没有变化。

第三天,情况还是那样。

整整一个月,不,两个月,三个月,四个月,半年,后来是一年,两年,三年,四年,情况都没有变化,电视机修理铺的卷闸门还是关着。

我在把电视机送去修理铺的第二个月,买了一台新电视机,液晶屏幕,又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。我受不了难熬的无人陪伴的黑夜。

日子过得很快。我几乎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,四年的时间就过去了。

我在一个夏日的中午,在我的房间里看电视。一阵警笛声长啸而来,然后消失在街道的某个尽头。

我穿上衣服,关了房门,下楼。我想知道街道里发生了什么。

街道的一栋三楼的房子里发现死了一个人,已经死去多年了,变成了一堆白骨。

死者的儿子回来了,报了警。

然后,一大堆警察来了,在死者的房屋周围拉起了警戒线,谁都不可以靠近。

那栋房屋不远处,有一处屠宰场,整天散发出难闻的腐臭味。

死者的身份最后弄明白了,是修理铺修电视机的师傅。他的儿子五年前和他吵了一架,离家出走。死者生前和我一样,孤身一人。

警察排除了他杀,死亡的原因有可能是突发疾病。

我在修理铺见到了我的电视机,还是摆放在那个狭小空间的显眼位置,落满了灰尘。

寄送包裹的人

那时我在一个快递公司上班,每天骑着一辆摩托三轮车,装载着包裹和邮件,在大街小巷里穿梭,按照邮件和包裹上面填写的地址,把货递送到收货者手里。

但有一个地址,我去了至少四次,却找不到接收邮件的人。

第一次我去投递的是一个包裹,按照投递的地址我找到了那条街巷,也找到了地址上的那栋楼,那个门牌号,但敲门却没有人应答。问了周围的邻居,邻居都说没看到过房间里的人。

我于是在投递栏里填写好“查无此人”,把包裹退递了回去。

但隔了不到两个星期,又有一个包裹出现在我的投递车上,在我白跑一趟后,又被退递了回去。

让我迷惑不解的是,隔不长的时间,又有一个包裹出现在我分拣的货物里,被我放进送货的三轮摩托车里,最后又被填上“查无此人”退递了回去。

我记得我把同一个地址的包裹退递了四次,就再也没有收到投递到相同地址的包裹了。

不过,嗯,在我第四次退递包裹的两个星期过后,快递公司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个人,非要见我。

这个人,他把一个包裹投递了四次,却都被我退回去了。于是他从很远的地方坐了车过来,找到我所在的快递公司,想了解我投送包裹的情况。

没人接收包裹。我告诉他。

没人?他狐疑地看着我,不可能,我的未婚妻一直住在那里。

那我们可以去看看。

于是我用我的三轮摩托车载着他,找到了那个街区,找到了那栋楼,也找到了那个门牌号。

是这里吧?我问他。

是的。他仔细把周围的环境看了一下,仿佛在努力回忆,然后肯定地告诉了我。

我可以走了吧?我问他。

等一下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,在门锁里旋转了一下,门开了。他走了进去。

我站在门外,向里望了一下。

这是一个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房间,我看到了几个蜘蛛网,一股难闻的发霉的味道从推开的房间里散发了出来。

他在房间里四处看了一下,退了出来。

没人。他像是对我说,又像是自言自语。

哦,你离开这里多长时间了?我问他。

不长。他把门关上了,用钥匙在锁孔里旋转了一遍,然后抽出钥匙,放进了口袋里。

那我走了。我对他说。

谢谢你。他伸出了右手,和我握了一下手。

我从那栋楼房里走了出来,上了我的三轮摩托车。

走不多远,两辆警车驶了过来,停在了我刚才停车的位置,几个警察下了车,往楼房里走去。

过不多久,警察下来了,他们中间,多了一个戴手铐的人。那个人,一刻钟前,我和他呆在一起。

楼上的很多人探出了头,有人从楼房里走了出来。

发生了什么事?我问从楼房里走出来的人。

这个人多年前杀了他的未婚妻,这次被警察逮住了。人们回答我。

这次轮到我惊愕了。

我踩了几次油门,把三轮车油门加到最大,轰鸣着转过几个街区。

我的心脏,到现在还在扑扑地急速跳动。

校长

这雨下了一个星期,又一个星期,中途像一个长睡的人,醒了一会,又把眼睑垂下了,继续睡他的觉。

这雨便一直这样下着,下一阵小雨,停一会,又下一阵大雨,大雨过后,飘上一阵雨丝,雨丝停了,地上的水泥地板还是湿漉漉的,大暴雨又来了,风使劲扯着雨棚、窗帘,哗啦啦响。天空黑得只剩下一张笼罩的幕布,忽啦啦从幕布里划出几道闪电,映照在房屋上,田地里,雪亮的一片。耀眼的光芒闪过后,大地重又陷入黑暗。沉闷的雷声从天际传过来,在大地上掠过。借助微弱的光芒,惊恐的燕子在低空里留下一片慌乱的影子,它们使劲拍打着翅膀,不知道要往哪里飞翔,一会儿落在电线杆上,一会儿又在天空里打几个盘旋。蜻蜓聚集在一处,在天空里形成了黑压压的一块,一会儿往高处的天空移动,一会儿又往低处的空地处落下。成群密集的蚊子盘旋着往天空里飞去,形成一个个密密的黑色圆柱体,嗡嗡的声音飘过田野,飘过村庄。

一切都失去了方向。连大暴雨来的时候也一样,你不知道它最初落在哪里,只听到雨棚上、屋檐上一阵“叮叮咚咚”的响声过后,哗啦啦的雨点就像屋顶上爆满了黄豆,雨线一阵紧似一阵,屋檐上、雨棚上瞬间倒下了如注的水,仿佛哪里垮了堤坝,把所有的水都倾倒了下来。落到地板上的雨水积聚起来,很快形成一股股流水,急切切在溅起的水花里往地势低的地方流去。

这样的暴雨下了一夜,第二天中午,吃过午饭,雨停了。但一切都改变了,到处是浑浊的洪水,每一条山沟,每一条溪流,都拼命在涨着水,洪水漫过堤岸,把堤岸上架设的木桥轻轻取下,扔到洪水里浸泡,随着洪水飘向远方。连绵的阡陌已是一片泽国,分不清哪是曾经的稻田,哪是溪流的堤岸。

村部小学进水了。这座“n”形的学校,建在这片两千多亩稻田的边缘。不涨水的季节,从打开的窗户望过去,绿色的稻田像一块巨大的绿布铺在大地上,一条蜿蜒的溪流从这块大布上流过,仿佛在这块大布上绣了一条花边,让大地飘动起来。

水已经透过稻田边缘浸了过来。淹没了房子边缘菜地里的两尊石狮子。这学校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座周姓人的祠堂,在过去的日子里被拆除了。祠堂门口的石狮子被埋到溪岸边,做了石料堆在最底层。不想又被翻了出来,没地方放置,只好放在学校房子边上的菜地里。菜地紧挨着稻田。

教室里进了两三尺深的洪水,堆叠的课桌已经在水里漂浮了起来。

舒老师的卧室紧靠着教室,水已经到了腰深的部位,靠墙摆放的木床已经在水里浮了起来,移到了门口。木箱,写字用的小黑板,打水用的暖壶,鞋子,衣服,在水里浸泡着。

校长从教室里蹚了水过去,把卧室的门推了几下,没有推开,又喊了几声,没有人应。他从门缝里望进去,看到房子里漂满各种杂物。

没有看到人,校长松了一口气。这个学校,有六间教室,六个老师。老师都是周边村里的,有时在学校里住宿。靠菜地的一排教室地势最低,但往年都没有这么长久的雨季,也没有这么大的洪水淹过来。

校长住在地势最高的那排教室边。这六间教室,是三排平房,靠近教室的里间,有一间教师的卧室,可以摆下一张床,一张书桌,还可以放下一架小衣柜。

校长在这里已经呆了二十年了,也不知有没有成家,从来不见人来探望他。平时都在学校里,只有放假了,他才会在学校消失一段时间。

他站在水里,趴在窗户上看了看水势。水涨得很快,教室里漂浮的桌椅已经在往窗口处漂移。

水还会涨上来,这个学校,有可能会被淹没。该去叫叫其他的老师,让他们撤离。

学校前几天放了假,除了留守的老师,已经没有学生。

校长打开了几间教室,逐间教室逐间教室去敲卧室的门。好几间都没有反应。敲到最后一间,门开了,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从房间里出来,两只手抓住了校长的衣领。

“敲什么敲,还让不让人睡觉!”

“要涨水了,快离开这里!”校长想起来了,这是学校刚来的一个女老师的男朋友,从部队刚退伍。

“涨什么水!少管闲事!”抓着校长的两只手松开了,魁梧的身材转身进了卧室,“嘭”地一声,门被关上了。

校长摇了摇头。回到自己的卧室,他把所有的物品清理了一下,把有用的物品堆到了木柜顶端,锁了门,再逐个查看了学校的还没进水的教室,把桌椅堆叠到一处。做完这一切,他走出了学校。

后来人们知道,一座小一型水库垮坝了,汹涌的洪水淹没了两千多亩良田,还有良田边缘的一所学校。

作者简介:骆旭,男,年出生于新疆柯坪县,笔名柯坪。年开始文学创作,早期以诗歌、散文、散文诗创作为主,年后转向小说、文学评论。有作品发表于报刊杂志、文学网站、文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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